解读秦岭的山水世界

　　文/陈晶(湖北美术学院美术学系教师)

　　当代中国山水画家秦岭，名为山，且画山，似乎是其命运的绝妙巧合，又或许暗含着这位西北男儿与艺术、与山的一世情缘。秦岭1982年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美术系，1986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进修，现为湖北美术学院教授，中国画系副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湖北省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委员。无论身处哪里，秦岭始终执著于中国山水画的创作，耕耘不辍。

　　秦岭，其山，其人，其画，细品来竟有着如此奇妙的联系。山脉秦岭，贯穿中国中部，东西走向，它以其走向勾勒了画家秦岭的人生重要轨迹由西向东求学、发展;画家秦岭，则以其如山般朴实、厚重的性格生化出个性鲜明的山水画作。

　　秦岭出生于青海省湟中县，这里也是“格鲁派”宗教大师宗喀巴出生地塔尔寺所在地。不知幼年流连于此的秦岭，是否感受到塔尔寺浓重的色彩和神秘的气息，但多年后人们看到秦岭的彩墨山水，总忍不住想起塔尔寺，想起滋养虔诚信仰的群山，以及承载巍峨山脉的广袤西北……西北山川的雄奇和西部文化的厚重，为秦岭的艺术奠定了基石，也为我们解读秦岭的山水世界提供了一条可资因循的线索。

　　在当代中国山水画中，秦岭的画富有强烈的现代感和视觉;中击力，已经形成了十分鲜明和独特的图式语言与美学风格。

　　一、兼具传统和现代的审美追求

　　在当代中国艺术中，山水画恐怕是与传统最难割舍的一块领地了。传统的艺术观念与现代的审美趣味，如何在两极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和契合点，这成为许多当代中国艺术家一直探索的课题。从秦岭的画中可以感到他对中国绘画传统的景仰，他认为中国绘画的传统是绘画原理原则和价值观所构成的恒久结构，这一结构正是通过中国人的思维形态才形成了中国画历史传承的链条。对传统的尊崇，使秦岭始终重视笔墨功力的锤炼，逐渐形成富于力度的

　　笔法表现形式。

　　用笔、用墨可谓是中国画尤其是山水画最基本、最主要的造型手段，并且逐步被赋予美学意义，已成为意境风格上的追求。南朝谢赫在六法中提出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都超出了单纯的绘画技巧，而关系到一个画家的风格特征和美学追求。在秦岭看来，骨法用笔其实是带有精神性的，是艺术气质的体现。“力透纸背”是对中国画基本技法的要求，同时也是作者精神力量的体现，因此在秦岭的山水中，尽管皴擦点染、水晕墨章，营造出丰富的审美趣味，但我们仍可感受到他对骨法用笔的情有独衷。正如他自己所体会的那样：“笔墨的美不是帅气，而是力度，不是笔飞墨舞，而是表现气息，触及精神”。虽然尊重传统，敬仰古人，但秦岭并不拘泥传统旧习。对于传统，秦岭有自己的看法：“传统的技巧通过自己的重新认识而生根发芽，去创造新的东西，重新在自然里去观察。有自己的发现，才有自己的技巧。” 在近代诸家中，秦岭极为推崇黄宾虹的艺术，同时也广泛地向许多名家大师学习借鉴，但最终能跳出诸家藩篱，自创新意，在当下的人文环境中书写新的山水图景。

　　所以，在他的画面上常常兼有传统和现代的审美追求。在延展传统笔墨元素的同时，他 在结构、空间、图式上进行了独抒胸臆的创新变革，使画面迥异于传统山水或苍润雄浑、或简淡天真的意境，呈现出带有强烈个性特征的现代审美趣味。他主动吸纳了西方现代艺术的抽象形式，强调和突出画面的形式构成和色彩张力。在画面结构和图式营造上，大胆地运用果断利落的直线条、棱角分明的几何形来描绘群山大川，转折刚健、起伏跌宕，回荡着雄浑刚健之气。

　　中国山水画向来追求寄情山水间，在笔墨丹青中追求独立自由、抒情达意的精神满足， “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但传统山水画空灵淡泊的趣味，伴随旧文人隐逸文化的消退而失去创作与欣赏的背景，在秦岭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了他与传统艺术的文脉联系，但更感受到画家在其艺术创作中努力传达面向当下的人文关怀。因此，他的画作不是俗常的脱胎于古人的诗性山水，也不是一般人所直观的自然山水形貌，而是一种对山水神貌的抽象和精神幻

　　化。兼具传统和现代的审美追求，使人们很容易感受到秦岭画面的神秘感和强大张力所显示出的现代感。

　　在历史传统与时代之维的交迭中，秦岭的艺术找到了

　　标识自己的坐标。

　　二、山川自然与人文精神的契合

　　秦岭的生活历程在中国版图上跨越东西，其笔下的山水图式也是十分丰富的，既有祁连春雪、昆仑巍峨，也有鄂西之春、神农滴翠。无论西部山川的苍莽，还是南方山水的翠润，画面给人突出视觉感受的还是笔法劲利的山岩，仿佛从地下破土而崛起，传达出某种抗争、向上的人格意象。山水的生命力本不隐藏于画内的山水中，其来源只在画家勃发的气质情趣中，秦岭山水画中的生机与豪放奇崛之势正是来自于画家本人的发自内心的人格体现。

　　所以最令人感受深刻的还是他的西北系列，那种与他的童年，与他的灵魂深深纠合在一起的西北气度，在他的画面中自然萌生，给人的审美感受既是独特的，也是强有力的。他的山水行笔劲挺，丘壑纵横，似有一股雄浑之势、豪迈之气充斥其中，在章法布局上，精心安排结构关系，虚实相生，疏密有致，尽管画面的物象十分丰富，却显得层次丰富，细而不工，山石乱而神不散。

　　在《祁连早春》《古道苍桑》等一系列作品中，秦岭运用枯笔皴擦和留白等技法语汇，表现出西北山川的苍莽、奇峻。怪石嵯峨，层岩叠秀，用色浓烈大胆，出其不意，又与墨色和谐相融，传神地表现出西部自然与人文的特有景观，令人感到神秘诡异，如睹异境。但如果说这一系列的作品中还保有对自然景观的经营再造，那么在入选的第二届当代中国山水画、油画风景画展的《山高水长流》(123*224cm)一画中，其景物已非人间所有，在这里，自然丘壑已转换为笔墨符号，成为了一种精神、气质和人格的载体。近赏之，大量的枯笔皴擦形成抽象的、自由率性而富于形式感的审美图式;远观之，则景物璀然，怪石嵯峨，层叠堆积，自下而向天空生长，彰显着强劲刚健的生命力;山隙流水飞瀑，娟秀蜿蜒，演绎生命灵秀的另一面。画中山石的走向率意不羁，汇成一股向上的、直指云天的动势;但在山岩错叠处，山泉飞泻，直落而下，这一上一下呈现出明显的节奏韵律，不是抒情幽婉的，而是强劲铿锵的。这正是秦岭秉具中国山水艺术的文脉所形成的艺术观：把绘画看成是一种借由大自然抒写人性、人格的一种媒介。所以秦岭用传递强烈情感的表现性笔墨语言，书写山水，也真诚地袒露着艺术家人性中或刚烈、或率直的性情。

　　画面的动势与气势，并不是苦心营造可以求得，要求艺术家在笔墨挥洒的同时，能将自然山川的气质与画家的心灵体悟相交融，在笔势之中得以体现，这样的山水世界才独具灵性，体现自然万物勃发的精神，更契合艺术家主体世界的情感意趣。

　　在秦岭日渐丰富的画面中，我们或能感受到他人生体验和艺术感悟的积淀。

　　秦岭的山水画讲求艺术的文化内涵和气质品位，同时也悉心安排追求画面的“耐看”和深度，这使得他的艺术作品在中国及海外都有着广泛的价值认同。许多欧洲和中东的收藏家从秦岭的山水画中感受到了中国艺术独特的自然精神和艺术智慧以及由此焕发出来的东方的人文价值。在秦岭的画里，中国传统文化与艺术家现代的心理呈现和审美追求，在山与水的灵性空间中回响，弦音袅袅，绵延画面深处，那是远山的呼唤，来自遥远的故乡，也来自中华文明的古远的血脉。